有段时间没有回老家,那天给母亲打了个电话,母亲一接起电话,就告诉我杨毛毛(杨树的花絮)已长成了,让我抽空回老家吃新鲜的杨毛毛。之后又絮絮叨叨问我单位怎么样、吃得好不好、睡得好不好,还叮嘱我注意保暖……听着老母亲那熟悉的声音,我止不住满眼热泪,思绪也飘回了儿时。
在母亲七岁的时候,姥姥就因病去世了,姥爷为养活一家人,必须早出晚归去干活,身为姐姐的母亲只能承担起照顾两个弟弟的重任。本应是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玩耍、向父母撒娇、挎着书包去上学的年龄,母亲却要裁衣纳鞋、洗衣做饭、喂猪喂鸡、打扫卫生……童年的苦难,养成了母亲坚韧、勤劳、节俭的性格。
从记事开始,父亲就在邻村教书,只有星期六下午才能回家,平时只有母亲在家里操持。为减轻父亲的负担,母亲一直参加生产队劳动,还要抽空养猪养羊养鸡补贴家用。到了夏秋季节,母亲每天都要利用劳动前的时间,挎上木筐去拔草,每次回来都满脸通红、满头大汗,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喝一气,擦把汗就又匆匆忙忙上工去了。下工后,还要再拔一筐草。晚上点着油灯,或打鞋底,或纳鞋子,或补衣服……每晚我都是迷迷糊糊地看着小油灯下忙碌的母亲而进入梦乡。早上一睁眼,看到的又是母亲忙碌的身影。长大后才知道,父母结婚时是租的房子,为了早日有自己的窑洞,母亲与父亲一起打拼,最终成为村里唯一碹了新窑洞的人家。
1988年我考上了大学,1989年我的两个妹妹考上了幼师和卫校,家里的压力一下子更大了。父亲当时只挣着五十块钱,远远不够我们兄妹三人的生活费。后来听父亲讲,是靠卖掉母亲起早贪黑喂大的猪羊来供我们兄妹上学。每年冬天农闲时,母亲还要出去搂树叶、打玉米茬,打玉米茬是力气活,要先把玉米茬从地里刨出来,摔掉上面的土,母亲因此落下了冻手冻脚的毛病。
在那个年代,成年人每年可以分到360斤粮,小孩减半。但是,由于没有副食,没有油水,一个小孩子每天可以吃二斤以上的粮食,分下的粮食根本不够吃,母亲每天要精打细算,才能保证我们不至于断顿。她对粮食一点儿也不舍得丢,我们吃完饭的碗里要干干净净,不能浪费一丝一毫,谷子、黍子的皮要留着喂猪喂鸡,吃山药蛋时剥下的皮也要积攒起来喂猪,把所有的粮食都用到了极致。
即使到了20世纪90年代,温饱早已解决,母亲对粮食还是特别珍惜。1992年我大学毕业,母亲终于来北京旅游了一次。带着母亲在学校食堂吃饭,母亲看到学生们扔的白馒头直叹气,都给捡了回来,旅游完回家时带了一大袋。现在看到一些年轻人把剩饭剩菜甚至是不可口的饭菜倒掉、把刚穿了几天的衣服鞋袜扔掉时,她总是非常心疼,忍不住要说几句。
在我家里,是典型的慈父严母。从小到大父亲只是耐心教育我们做人的道理,从没有打骂过。但是母亲对我们非常严厉,她总说“小时候不管,大了管不住”。或许是因为自己不识字吃过许多哑巴亏,母亲在学习上对我们要求尤其严。虽然平时也让我们出去玩,但玩耍回来后必须看书写字,如果贪玩不学习,一定会“修理”我们。因为不识字,我和妹妹有时候拿着小说看,她也不懂,认为我们在认真学习,还很高兴。现在和母亲坐在一起拉呱(聊天)小时候看小说的事,我们兄妹几个都很惭愧,觉得辜负了母亲的期望。母亲听了笑笑说,不管看啥也是学习,总比在街上混好。话虽朴素,却又极富哲理。正是母亲的严格要求,我们兄妹四人才学有所成,我上了大学,两个妹妹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分别上了幼师和卫校,弟弟本可上大学,也因家里困难放弃了,工作几年后又上了中专。一家四个孩子全部考上学校、吃上公粮,在当时的农村是极少见的。四邻八舍都非常羡慕,夸母亲管孩子管得好。母亲总是笑意融融地说,是孩子们争气。
母亲心灵手巧,还是个热心肠。她从小无师自通学会了裁剪衣服、做鞋样、剪窗花,而且由于常年养猪养羊养鸡,粗通了一些治疗牲畜的土办法。小时候常见邻居来我家找母亲帮忙:“五奶奶,给我家裁剪一下衣服吧”“五妈妈(老家管伯伯的老婆叫妈妈),给我画一个鞋样吧”“五娘娘(老家管叔叔的老婆叫娘娘),我家鸡病了,过去给扎一针吧”……母亲每次都乐呵呵地放下手中的活去帮忙,从不拒绝别人的要求。有时正在吃饭,邻居的猪羊病了来找母亲给治疗,母亲就立刻放下饭碗,急匆匆地出门去。小时候我感觉母亲什么都会,包括杀猪宰羊这些男人都干不来的事情,大概是姥姥过早离世,她不得不早早地承担起家里的一切吧。我常常在想,如果母亲小的时候也像其他孩子一样,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,不用操心柴米油盐等琐事,又会有怎样的人生呢?
母亲最遗憾的两件事,一件是没有学会骑自行车,另一件是买下缝纫机后没有了用武之地。母亲出嫁后,每年都要走几十里路回姥爷家住一段时间,帮姥爷和两个舅舅拆洗被褥和棉衣、缝缝补补,我出生后还得背上我走着去,每次都累得满头大汗。六岁的时候,父母咬牙买了一辆白山牌自行车。母亲本打算学会了骑车去姥爷家就方便些,可事与愿违,母亲可以无师自通学会裁剪衣服、做鞋样,但是对于骑车怎么也学不会。母亲没学会,倒是便宜了我。我仅用几天就学会了骑车,虽然个子小,但可以把一条腿从车梁下伸过去蹬脚蹬骑。从那以后,逢年过节都是我代表母亲看望姥爷、参加亲戚喜宴,直到去县城上高中,这个任务才交到妹妹身上。
80年代初,母亲和父亲商量了多次,终于下决心花200块(元)钱买了一台松鹤牌缝纫机,想着给全家人缝衣服可以省下很多时间和精力。可是改革开放后,物质逐渐丰富起来,市场上也有了款式新颖的成衣,人们很快不再自己缝制那种老式衣服,母亲买下的缝纫机也就无用武之地了,现在还放在老家的窑洞里。虽然没怎么用过,但它始终是母亲当时花“巨款”置办的大物件,前段时间有人当破烂收购,母亲也没舍得卖。
母亲属猪,76岁了。年轻时脚下生风,干活麻利,好像不知疲倦,如今已老态龙钟、步履蹒跚,耳朵也听不见,全靠助听器。上初中时老师布置作文《我的母亲》,那时只会写母亲个子不高,结实匀称,椭圆的脸庞,一双有神的大眼,梳着两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……现在才明白,母亲的勤劳节俭之伟大,母亲对家庭付出之伟大,母亲对亲人付出之伟大,母亲用朴素的言行对我们的管教之伟大,行文至此,心中默念:愿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长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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