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相册里,始终珍藏着2016年国庆节回原籍探望父亲时的照片,那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。睹物思人,已到天命之年的我,每每看到照片中父亲静默地坐在床上,孤苦伶仃的身影,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常常在夜深人静时,追忆父亲茹苦含辛供养我和妹妹上学、成长中点点滴滴的教诲。无法释怀的心结令我彻夜难眠,好长一段时间眼睛湿润……
父亲,确切地说是我的养父。在我两岁时,生父和母亲离异,母亲带我改嫁已是大龄的养父。养父1959年考入唐山机车车辆厂技工学校车床加工专业,毕业后分配到唐山515地质队(1964年搬迁到山西侯马)。
养父刚上班时,工资很低,月薪39.78元,加上粮食、书报费等各种补贴也就50多元。养父是个孝子,每月按时给爷爷汇去10元赡养费,所剩工资养活一家四口人便捉襟见肘、入不敷出了。生活的艰难束缚不了有心智的养父,上过技校的他看图识字、能写会算。单位领导考虑母亲身体有病,我和妹妹年幼,优先安排养父到锅炉房带班。虽说锅炉房上班又脏又累,冬季供暖期也非常忙,但夏季清闲还发放基本工资,养父利用闲工期承揽厂房维修、水暖安装、饭店垒炉灶等小活儿挣钱补贴家用。同时,我和妹妹养兔子卖的钱作为奖励购买新衣服鞋帽,一家人的生活让养父打理得有滋有味、丰富多彩。
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我和养父的顶撞时有发生,起初只是令他不悦。之后,无法容忍的是逃学,巴掌“奖励”后还揪着我给老师赔礼道歉。母亲患有严重的忧郁症,看着我挨揍暗暗落泪。这让我们父子关系很是紧张,“逃离这个家,不认这个没出息的爹!”这种叛逆心理直到我从山东冶金地质学校毕业工作后才逐渐缓解。
真正感到养父开明大度是1992年春节,同父异母的哥哥经多方打听找我相认,又惊又喜的我怕伤了养父的心,慎重考虑后,小心翼翼地征求他的意见,养父低着头抽烟,沉默了好长一阵儿,叹了口气,缓缓说道:“认吧,多个朋友还多条路,何况是你亲哥。”声音中充满了无奈,日后养父也时常叹息……为了消除养父心中芥蒂,我每次从工地回来都会买些特产,陪养父喝喝酒唠唠嗑,逢年过节送去赡养费尽我的一片孝心。
妹妹考上了华北煤炭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,养父退休工资供妹妹上学后所剩无几,生活依旧不富裕,刚强的养父又到建筑公司当起了监理。上世纪90年代,地质行业下滑,我所在的地测中队多数同事下岗自寻出路,我也未能幸免。迷茫之际,养父鼓励我:“行业不景气不代表单位没出路,国家不会抛弃做过贡献的地质队,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转机的!”在养父的帮助下,我到建筑公司应聘,凭借抄平放样、看图预算等测量知识,很快当了建筑施工员。一年后,我被调回刚刚成立的勘测处,投入新的工作领域。
1999年,儿子的出生给花甲之年的“冷面”养父带来了笑容。或许是隔辈亲,在儿子稚声稚气的“爷爷”声中,养父的“疙瘩”彻底解开了。“养儿方知父母恩”,自己当了父亲,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,才知道了养父的艰辛:一人挣钱,既要给母亲治病,又要抚养妹妹和我,有苦没处诉,有泪肚里咽……而立之年的我虽说已为人父,仍玩心不减,时常打牌下棋晚归,招致妻子向父亲告状。养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:“玩牌下棋乃是退休之人消磨时间的,年纪轻轻的哪能安于现状不思进取?闲时多充充电提高自己。”在他的鞭策下,我参加了成人高考,考入太原理工大学测绘工程专业,获得本科学历。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实工作,使我成为技术骨干部门负责人。
转眼间到了不惑之年,原本一帆风顺的我遭受重大打击,几乎崩溃。妻子患大病住进了医院,花光所有积蓄才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。妻子出院后经化疗、放疗身体极度虚弱,医生说静养治疗五年后才度过危险期。这使我的生活质量一下子回到解放前,心情陷落谷底。养父默默拿出省吃俭用的存款安慰我,“人保住了就好,钱花光了可以再挣。往后日子还长,没有过不去的坎。”为了减轻我的负担,古稀之年的养父带着患病的母亲重回农村老家定居。单位领导和同事们也伸出了援助之手,积极捐款帮我度过难关。
2011年,常年患病的母亲突发心梗彻底摆脱了痛苦。母亲走后,养父很是孤单,身体每况愈下,时常住院。考虑到养父的实情,和妹妹商议暂时由我照顾,但他说要“叶落归根”,执意让妹妹照看。为了感谢老人的养育之恩,每年春节我都回去伺候些日子,主动承担养父的住院医药费和日常花销。妹妹是个医生,工作很忙,为了不影响她上班,养父后来又搬到距妹妹医院不远的养老院生活。
2016年春节,我回老家带养父做前列腺手术,妹妹说老人患有严重的肺心病、糖尿病,让我时常回去尽尽孝道。国庆节,我回到老家,养父已病入膏肓,老人家预感大限已近,就把仅有的财产分给我和妹妹,并说出了多年秘密:母亲因和生父索要我的抚养费未果,受了刺激才做下病,并痛苦了大半辈子。假期结束,我回单位上班,17天后的深夜,忐忑不安的我接到了妹妹电话:父亲突发脑溢血走了。
父亲走得很安详。也许是天意,父亲和母亲髌骨下葬当天,天阴沉沉的,雨哗哗下了一夜。父亲如多数地质老前辈一样,忠实履行着人之夫、人之父的职责,默默奉献一生。即使悄然离去,也化作天边的恒星,在黑夜里一闪一闪,指引他们的后人砥砺前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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